明實錄 : 明太祖高皇帝實錄卷之一
大明太祖高皇帝實錄卷之一
大明太祖聖神文武欽明啟運俊德成功統天大孝高皇帝,姓朱氏,諱元璋,字國瑞,濠之鐘離東鄉人也。其先帝顓頊之後,周武王封其苗裔於邾。春秋時子孫去邑為朱氏,世居沛國相縣;其後有徙居句容者,世為大族,人號其裡為“朱家巷”。高祖德祖、曾祖懿祖、祖熙祖累世積善隱約田裡。宋季時,熙祖始徙家,渡淮居泗州。父仁祖諱世珍,元世又徙居鐘離之東鄉,勤儉忠厚,人稱長者。母太后陳氏生四子,上其季也。方在娠時,太后常夢一黃冠自西北來,至舍南麥場取白藥一丸置太后掌中,有光。起視之,漸長。黃冠曰:“此美物可食。”太后吞之。覺以告仁祖,口尚有香氣。明日,上生,紅光滿室。時元天曆元年戊辰九月十八日子醜也。自後,夜數有光。鄰里遙見,驚以為火,皆奔救,至則無有。人咸異之。
常遘疾,抱之佛寺。寺無僧,複抱歸。見室東簷下一僧面壁坐顧仁祖曰:“來。”乃以手撫摩上頂。旦日,疾遂愈,後複疾。仁祖念前夢之異,欲俾從釋氏,不果。既而徙居鐘離之西鄉,後遷太平鄉之孤莊村。太后常謂仁祖曰:“人言吾家當生好人。今吾諸子皆落落,不治產業。”指上曰:“豈在此乎?”及上稍長,姿貌雄傑,志意廓然,獨居沉念,人莫能測。既就學,聰明過人,事親至孝,侍奉左右,不違意。一日黎明,仁祖坐於東室簷下,上侍側。有道士長髯朱衣,持簡排垣柵,直入遽揖仁祖曰:“好個公公,八十三當大貴。”仁祖初見道士突入,頗不悅;聞其言,異,乃留之,茶。道士不顧而去,既出門,不見。時莫知所謂及。上即位,追上遵號。推其年數,適符其言。
歲甲申,上年十七。值四方旱蝗,民饑。疾癘大起。四月六日乙丑,仁祖崩。九日戊辰,皇長兄薨。二十二日辛巳,太后崩。上連遭三喪,又值歲歉,與仲兄極力營葬事。既葬,念仁祖、太后常許從釋氏,乃謀于仲兄。以九月入皇覺寺。僅五十日,寺僧以食不給,散遣其徒游四方。
上遂西遊至合淝界,遇兩紫衣人,欣然來就,約與俱西。數日,上忽病寒熱,兩人解衣覆上身。夾侍而臥,調護甚至。病少差,複強起行。行數日,至一浮圖下。兩人者辭去,謂上曰:“姑留此,待我三日。”後三日,疾愈,兩人亦不至。上心異之。及行至六安,逢一老儒負書篋,力甚困。上閔其老,謂曰:“我代翁負。”老儒亦不讓。偕行至朱砂鎮,共息槐樹下。老儒謂上曰:“我觀貴相非凡。我善星曆,試言汝生年月日,為推之。”上具以告。老儒默然良久,曰:“吾推命多矣,無如貴命,願慎之。今此行利往西北,不宜東南。”因曆告以未然事甚悉。上辭謝之。老儒別去。問其邑裡姓字,皆不答。上遂曆遊光、固、汝、潁諸州,凡三年。時泗州盜起,列郡騷動,複還皇覺寺。上所居室夜複數有光,僧皆驚異。
辛卯夏五月,汝潁兵起。
壬辰春二月乙亥朔,定遠人郭子興、孫德崖及俞某、魯某、潘某等起兵,自稱元帥;攻拔濠州,據其城守之。
辛醜,亂兵焚皇覺寺,寺僧皆逃散。上亦出避兵。日暮,上歸念無所逃難,甚憂之,乃禱於神曰:“今兵難如此,吾欲出避兵。志無所定,願于神蔔之出與處孰吉,明以告我。” 祝已投蔔,凡三,俱不吉。上曰:“出與處既不吉,無乃欲吾從雄而後昌乎?”一投卜而吉。上自念曰:“今豪傑紛紛,孰堪與禦亂者?況從雄非易事。”乃複祝曰:“兵,凶事。從雄吾甚恐,盍許以避兵?”複投蔔,珓躍而立。上知神意必欲從雄也,固守以待。未旬日,有故人自亂雄中以書來招曰:“今四方兵亂,人無甯居,非田野間所能自保之時也。盍從我以自全?”上覽畢,即焚之。數日,複有來告曰:“前日,人以書招公。傍有知者,欲覺其事,當柰何?”上慨然太息曰:“吾惟德命於天耳!”後三日,其人果至。與語,辭色無相害意。乃謝遣之。複旬日,又有來告曰:“先欲覺者不欲自為,今屬他人發之。公宜審禍福,決去就。”
是時,元將徹裡不花率兵欲來複濠城,憚不敢進,惟日掠良民為盜,以徼賞。民皆恟恟,相扇動,不自安。上以四境逼迫,訛言日甚,不獲已。乃以閏三月甲戌朔旦抵濠城,入門。門者疑,以為諜,執之,欲加害。人以告子興,子興遣人追至,見上狀貌奇偉,異常人。因問所以來。具告之故。子興喜,遂留置左右。尋命長九夫,常召與謀事。久之,甚見親愛。凡有攻討,即命以往,往輒勝。子興由是兵益盛。
初,宿州閔子鄉人馬公素剛直,重然諾,愛人喜施。避仇定遠,與子興為刎頸交。馬公有季女,甚愛之,常言術者謂此女當大貴。及遇亂,謀還宿州起兵應子興。以女托子興曰:“幸公善撫視。”子興許諾,與其妻張氏撫之如己子。已而馬公死,子興感念不已。上時未有室,子興欲以女妻上,與張氏謀曰:“昔馬公與吾相善,以女托我。今不可負,當為擇良配。然視眾人中未有當吾意者。”因言上度量豁達,有智略,可妻之。張氏曰:“吾意亦如此。今天下亂,君舉大事,正當收集豪傑與成功業。一旦彼或為他人所親,誰與共成事者?”子興意遂決,乃以女妻上,即孝慈高皇后。
時孫德崖等四人起自農畝,性粗戅,智識皆出子興下。子興易視之,每議事獨與四人異。四人多不悅,協謀傾子興。子興時多家居,少公會。每視事,四人當先至,待子興。及子興至,謀不合,輒起去。四人乃專決之。自是,會集日簡。或數日始一會,會則四人瞠目視子興。子興不自安,謂上曰:“諸人若此奈何?”上曰:“此無他,乃簡會至是耳。”子興曰:“然。”明日,即出同視事。未數日,複家居不出。自是,意愈不協,互相猜防。
是歲九月,元兵複徐州,徐帥彭早住、趙均用率餘眾奔濠。德崖等納之。二人本以窮蹙來奔,德崖等四人與子興反屈已下之,事皆稟命,遂為所制。早住頗有智數,擥權專決。均用但唯唯而已。子興禮早住而易均用,均用亦銜之。德崖等四人遂與均用謀,伺子興出執之通衢,械于孫氏將殺之。上時在淮北,聞難亟歸。道遇故人,止之曰:“郭公已被執,並欲執公,且勿往。”上曰:“郭公於我恩厚。有難不救,非義也。何丈夫之為?”乃馳至郭氏,惟見婦女,問其諸子安在。婦疑,不以告。上曰:“我豈外人?而乃疑我。今來謀脫公難也。”諸婦乃告以實。上曰:“我公素厚彭而薄趙,禍必趙發。此非彭不可解。”乃與子興二子往訴於早住。早住怒曰:“我在此,誰敢爾!”即會左右,呼兵以出。上亦被甲持短兵,與俱至孫氏。圍其家,髮屋而入。見子興鉗系幽窖中,肌肉皆傷。乃破其械,使人負以歸。子興遂得免。
是冬,元將賈魯與月哥察兒圍濠城,城中極力拒守。
癸巳春,元將賈魯死。夏五月壬午,元兵解圍去。城中乏糧,人艱食。上以鹽易米於懷遠,歸贍子興家。
乙未,張士誠據高郵。
彭、趙二帥既據濠州,挾德崖等為己用。是春,早住自稱魯淮王,均用稱永義王。
六月丙申朔,濠城自元兵退,軍士多死傷。上乃歸鄉里募兵,得七百餘人以還。子興喜,以 上為鎮撫。
是時,彭、趙二人馭下無道,所部多暴橫。上觀其所為,恐禍及己,乃以七百人屬他將而獨與徐達等二十四人南去略定遠。中途遇疾,複還。半月,疾始間。聞戶外有杖策歎嘖而過者, 上問故。左右告曰:“定遠張家堡有民兵,號‘驢牌寨’者。孤軍乏食,且無所屬,欲來降,猶豫未決。主帥將遣人招之,念無可行者,故惋恨耳。”上矍然曰:“此機不可失也。”即強起,詣子興請行。子興喜曰:“吾固知非爾不能辦此。然爾疾方愈,奈何?”上曰:“此豈高枕養病時耶?今失機不圖,將為他人所得。”子興曰:“須人幾何?”上曰:“人多則彼疑,十人足矣。”乃選騎士費聚等二人、步卒九人從行至定遠界。
上病暑。再越六日,至寶公河,隔水望其營。營中見上至,勒兵以待。步卒懼欲走還。上謂曰:“彼眾我寡。走將安之?且彼縱騎以躡我後,必不能免。汝等且勿恐,但隨我入其營觀其從違。”頃之,營中遣二將出逆,舉手大呼曰:“來者為何?”上遣人答曰:“自濠來與主帥議事。”二將歸告其帥,複出曰:“請下馬。”上下馬,以久病,步行甚艱,前阻水。費聚見彼疑,慮有他,欲代上渡水而往。上曰:“今與君至此,禍福共之,豈可代耶?”乃同往。既至,其帥出逆曰:“公遠來,郭公必有所命。”上曰:“郭公與足下有舊,聞足下軍艱食,他敵欲來攻,特遣吾相報。能相從即與俱往,否則移兵避之。”其帥許諾,請留物為信。上解所佩香囊與之。彼以牛脯為獻,謂上曰:“請帥從者先還,俟諸軍趣裝,即詣軍門。”
上將還,慮其不誠,留費聚伺之。後三日,聚還告曰:“事不諧矣,彼且欲他往。”上即率兵三百人。複抵其營謂之曰:“汝為人所淩怨,尚未複。今從我而北,恐不能釋憾於彼。我助汝兵,可以報之。”帥且諾且疑,然設備甚至。上觀其情狀非可以言諭,謀以計取之。適裡人有勇力者在行,上謂曰:“吾欲用爾能乎?”曰:“惟命是聽。”乃密告以計,使往誘其帥來會。潛約我眾,俟其至則聚而觀之,既聚複開,如是者三,即於眾中縛之。既而其帥至眾,如約,遂縛之。令壯士五十人擁之以行,其營中不知也。行十餘裡,乃遣人喻其營中曰:“爾帥已往觀營地,可移軍來就。”於是營中兵皆出,即焚其營壘,悉驅其眾以還,得壯士三千人。
後七日,率之而東夜襲元知院老張於橫澗山。黎明,入其營,老張棄軍遁去。降其民兵男女七萬,得精壯二萬,悉加訓練。上喻之曰:“爾眾初非不多,一旦為吾所有,何也?蓋將無紀律,士不素練故爾。今練習爾等者,欲令知紀律也。宜共戮力以建功業。”眾皆羅拜曰:“唯公所命。”於是率之南略滁陽。
道遇定遠人李善長來謁。上與語,悅之,留置幕下,俾掌書記。語之曰:“方今群雄並爭,非有智者不可與謀議。吾觀群雄中持案牘及謀事者多毀左右將士,將士弗得效其能,以至於敗。其羽翼既去,主者安得獨存?故亦相繼而亡。汝宜鑒其失務,協諸將以成功,毋效彼所為也。”善長頓首謝曰:“謹受命。”遂與俱攻滁陽,下之。
未踰月,彭早住、趙均用遣人邀上將兵守盱泗。上以二人粗暴淺謀,不可與共事,辭弗往。未幾,二人自相吞併,戰士多死。早住亦亡,惟均用專兵柄,狠戾益甚。子興勢孤,上聞而憂之,遣人說均用曰:“方今海內淆亂,正收攬英雄之日。公昔窘於元兵,奔濠城,約與郭公共守,以抗元兵。郭公開門延納,推誠相待,既不見疑,又屈己以事公。郭公之德於公甚大。公乃不思報,反聽左右之言,欲先圖之,是自翦其羽翼,失豪傑心。
且吾聞之:‘有德不酬,是謂悖德;有恩不報,是謂孤恩。’悖德孤恩,丈夫不為,又況人心,難以逆料?郭公雖或可圖,其部屬猶眾萬。一事有不然,公亦豈能獨安?莫若善待之,使各守其所,唇齒相依,計之上也。不然,唇亡齒寒,吾竊為公不取時。”均用聞上入滁州,兵勢甚盛,心頗恐,待子興稍以禮。上又使人賂其左右,以解之。子興乃得免,遂將其所部萬人至滁州。閱 上所將兵三萬余,號令嚴明,軍容整肅,乃大悅。居再閱月,子興惑於讒意,始疑上,悉奪左右任事者,又欲拔李善長置麾下。善長弗肯行,涕泣訴於上。
上曰:“主帥之命,弗可違也。”善長終不肯去。久之,弗複召,乃止。自是,四方征討總兵之權,上皆不得與。上雖見疏遠而事子興愈恭,未嘗有怨言。既而元兵圍滁,有任某者忌上功,譛於子興雲:上每戰不力。子興頗信之,令與任某俱出城接戰。任出城未十步,即被矢走還;上猶直前奮擊,眾皆披靡。上徐還,了無所傷。子興乃愧歎。又常與三百人出城,顧聞鵓鴿聲,飛矢墮空中,心異之,遽還。俄而,敵兵驟至,無所獲而去。上每遇敵,智勇奮出,身先士卒,故所向克捷。凡軍中有所得,上皆無取,輒令分給群下。他將有所獲,輒以獻子興。子興以上無所獻,頗不悅,故讒言得以間之。孝慈皇后知其意,後將士有獻者,後悉以遺子興妻張氏,張氏喜。 後又和順以事之,由是疑釁漸釋。
甲午春正月甲子朔,張士誠國號大周,自稱誠王,改元天祐。
秋七月,滁大旱。上憂之。滁人楊元杲曰:“滁之西南豐山陽谷柏子潭有龍祠,水旱禱之,輒應。既禱,或魚躍或黿鼉浮,皆雨兆也。”上聞,即齋沐往禱。禱畢,立淵西崖。久之,無所見,乃彎弓注矢祝曰:“天旱如此,吾為民致禱。神食茲土,其可不恤民?吾今與神約三日,必雨;不然,神恐不得祠於此也。”祝畢,連發三矢而還。後三日,大雨如注。上即乘雨詣祠謝。是歲,滁大熟。
冬十月,元將脫脫攻高郵,分兵圍六合。六合遣使求救,其使者與上有故。中夜至,上聞之即起,隔門與語。請諸子興開門納之,子興與其帥有隙,怒不發兵。使者訴其情甚急,子興不答。上謂子興曰:“六合受圍,無救必斃。六合既斃,次將及滁。豈可以小憾而棄大事?”子興聞上言,意少解,欲遣他將率兵以行。時元兵號百萬,諸將畏之,莫敢往,皆托以禱神弗吉為辭。子興乃召上將兵往,亦令禱於神。上曰:“事之可否,當斷之於心,何必禱也?”
於是率師東之六合,與耿再成守瓦梁壘。元兵攻之急,每日暮攻壘,垂陷,複去之。明旦,複完壘。與戰如是數四。上以計紿之,乃斂兵入舍,備糗糧。遣婦女倚門戟手大罵,元兵相視錯愕,環壘不敢逼。遂列隊而出,牛畜婦女居前,丁壯翼之,徐引而去。元兵不敢近,遂還滁州。既而,元兵大至,欲攻滁。
上乃設伏澗側,令再成佯走誘之,度澗伏發,皆下馬走。城中鼓噪而出,元兵大敗,獲其馬甚眾。是時,雖勝,然元兵尚強,恐益兵來攻。上謀款其師,乃具牛酒,斂所獲馬,遣父老送還。令告其帥曰:“城主老病不任,行謹,遣犒軍。城中皆良民,所以結聚,備他盜耳。將軍以兵欲獮戮之,民固畏死,非得已也。將軍幸撫存之,惟軍需是供。今高郵巨寇未滅,非並力不可。奈何舍寇分兵攻良民乎?”其帥信之,謂其眾曰:“非良民,豈肯還馬?”即日解去,由是滁城得完。
上以四方割據稱雄者眾,戰爭無虛日,又旱蝗相仍,人民饑饉,死者相枕藉,心甚憂之。乃禱於天曰:“今天下紛紛,群雄並爭,迭相勝負,生民皇皇,墜於塗炭,不有所屬,物類盡矣。願天早降大命以靖禍亂,苟元祚未終,則群雄宜早息。某亦處群雄中,請自某始。若元祚已終,群雄之中,當膺天命者,大命早歸之。無使生民久阽危苦,存亡之幾,驗於三月。”及踰三月,上兵益盛。
時子興名稱尚微,且無意遠略,但欲據滁自王。上察知其意,因說曰:“滁,山城也,舟楫不通,商賈不集,無形勝,可據不足居也。”子興默然,事遂止。
上姊夫李貞攜其子保保自淮東來見。上以姊早歿,見之甚喜,因養為己子,俾姓朱氏,更名文忠。教之讀書,常使居左右,隨侍出入,雖馬上,亦隨事誨之。文忠時年始十四。
大明太祖聖神文武欽明啟運俊德成功統天大孝高皇帝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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