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中 : 經舊苑吊馬守眞文(並序)
歲在單閼,客居江寧城南,出入經回光寺,其左有廢圃焉。寒流清泚,秋菘滿田,室廬皆盡,唯古柏半生,風煙掩抑,怪石數峰,支離草際,明南苑妓馬守真故居也。
秦淮水逝,跡往名留,其色藝風情,故老遺聞,多能道者。余嘗覽其畫跡,叢蘭修竹,文弱不勝,秀氣靈襟,紛披楮墨之外,未嘗不愛賞其才,悵吾生之不及見也。夫託身樂籍,少長風塵,人生實難,豈可責之以死?
婉孌倚門之笑,綢繆鼓瑟之娛,諒非得已。在昔婕妤悼傷,文姬悲憤,矧茲薄命,抑又下焉。嗟夫!天生此才,在於女子,百年千里,猶不可期,奈何鍾美如斯,而摧辱之至於斯極哉!
余單家孤子,寸田尺宅,無以治生。老弱之命,懸於十指。一從操翰,數更府主。俯仰異趣,哀樂由人。如黃祖之腹中,在本初之弦上。靜言身世,與斯人其何異?只以榮期二樂,幸而為男,差無床簀之辱耳!江上之歌,憐以同病,秋風鳴鳥,聞者生哀,事有傷心,不嫌非偶。乃為辭曰:
嗟佳人之信嫮兮,挺妍姿之綽約。羌既被此冶容兮,又工顰與善謔。攘皓腕以抒思兮,乍含豪以綿邈。寄幽怨於子墨兮,想蕙心之盤薄。
惟女生而從人兮,固各安乎室家。何斯人之高秀兮,乃盪墮於女閭!奉君子之光儀兮,誓偕老以沒身,何坐席之未溫兮,又改服而事人!顧七尺其不自由兮,倏風盪而波淪。紛啼笑其感人兮,孰知其不出於余心?哆樂舞之婆娑兮,固非微軀之可任!
哀吾生之鄙賤兮,又何矜乎才藝也!予奪其不可馮兮,吾又安知夫天意也!人固有不偶兮,將異世同其狼籍。遇秋氣之惻愴兮,撫靈蹤而太息,諒時命其不可為兮,獨申哀而竟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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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舊苑,又稱舊院,明代南京秦淮河畔的一處官妓宅院。馬守真,小字玄兒,又字月嬌,號湘蘭。明代萬曆年間秦淮名妓。性豪俠,能詩,善畫蘭竹。有詩二卷,王穉登為之序。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稱,「至今詞客過舊院者,皆為詩吊之」。
本文是乾隆四十八年(1783)汪中旅居江寧(今南京)時,經舊院吊悼之作。文章同情馬守真的不幸遭遇,認為她淪為妓女「諒非得已」。
同時,作者也感嘆自己「哀樂由人」的幕僚生涯,認為和馬守真相類。文字用駢體,寫得哀婉真切,確能作到「狀難寫之情,含不盡之意」(李詳《汪容甫先生贊序》)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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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汪中 : 漢上琴台之銘(幷序代畢尚書作)
自漢陽北出二裡有邱焉其廣十畞東對大別左界漢水石堤亙其前月湖周其外方志以為伯牙鼓琴鍾期聽之葢在此雲居人築館其上名之曰琴台通津直道來止近郊層軒累榭迥出塵表土多平曠林木翳然水至淸淺魚藻交暎可以棲遲可以眺望可以泳遊無尋幽陟遠之勞靡登高臨深之懼懿彼一邱實具二美桃華淥水秋月春風都人冶游曾無曠日夫以夔襄之技溫雪之交一揮五弦爰擅千古深山窮穀之中廣廈細旃之上靈蹤所寄奚事刻舟勝地寫心諒符元賞餘少好雅琴觕諳操縵自奉簡書久忘在禦弭節夏口假館漢皐峴首同感桑下是戀於以濯足滄浪息陰喬木聽漁父之鼓枻思游女之解佩亦足高謝塵緣希風往哲何必撫弦動曲乃移我情銘曰
宛彼崇邱于漢之陰二子來游爰迄於今廣川人靜孤館天沈微風永夜虛籟生林泠泠水際時泛遺音三歎應節如彼賞心朱弦巳絶空桑誰撫海憶乗舟岩思避雨邈矣高臺巋然舊楚譬操南音尚懷吾土白雪罷歌湘靈停鼓流水高山相望終古
附伯牙事考
漢上伯牙遺跡方志無稽誠不足道古籍載伯牙事所連及者琴操有成連方子春呂氏春秋有鍾子期成連方子春無所考呂氏春秋本味篇伯牙鼓琴鍾子期聽之高誘注雲伯氏牙名或作雅鍾氏期名子通稱悉楚人也又精通篇雲鍾子期夜聞擊磬者而悲高誘注雲鍾姓也子通稱期名也楚人鍾儀之族誘受學于盧尚書立言不苟其時故書雅記存者尚多必有所本期為鍾儀之族則是世官而宿其業也其知音也固宐又鍾建亦為樂尹不知與期何別也
荀子勸學篇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楊倞注伯牙不知何時人今檢史記巍世家昭厘王十一年當秦昭王四十一年昭王問左右今日韓巍孰與始強如耳巍齊孰與孟嘗芒卯賢中旗馮琴而對中旗秦策又作中期而韓非子見難篇正作鍾期以馮琴事准之則為鍾子期無疑也昭王十年楚懷王入秦二十九年白起攻楚取郢為南郡鍾期之自楚入秦固有因也然則伯牙為楚懷王頃襄王時人明矣列子與鄭子陽同時而湯問亦載其事者劉向謂穆王湯問二篇迂誕恢怪非君子之言以今考之正他書誤入之駁文也餘旣銘斯台因附書于石之陰以吿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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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狐父之盜頌(並序)
列子說符篇東方有人焉曰爰旌目將有適也而餓于道狐父之盜曰邱見而下壺餐以餔之三餔而後能視有感其事因作此頌
狐父之盜厥名曰邱鮑食而嬉稅于道周東方有人惟爰旌目貿貿然來旣餒而踣于時子盜盱睢審顧匪我昬媾匪我舊故嗒然七尺形在神奄弱息裁屬饑火方炎致此非我哀爾無辜左挈懿筐右執方壺得之則生失之則死藐爾一簞倏焉人鬼芒芒下土曾無可依
惟盜餔我慈母嬰兒彼盜之食於何乃得外禦國門內意窟室勇夫寢戈暴客是禦國有常刑在死不赦惟得之艱致忘其身旣淅既炊以濟路人舎之何咎救之何報悲心內激直行無撓籲嗟子盜孰如其仁用子之道薄夫可敦悠悠溝壑相遇以天孰為盜者吾將托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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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吊黃祖文(並序)
往尋禰生遺事輒羨其榮遇故北海忘年而下交章陵跣足而請命懿彼兩賢是雲死友固無得而稱矣若夫孟德威振天下屈意於狂夫之言劉表坐談西伯忍恥于細人之譖曠世高舉異人同情蓋若有天相焉即其遭命江夏終隕國寳後之君子攄懷舊之想悼生才之難莫不扼腕鬥筲傷心五百然觀衡為黃祖作書輕重疏密各得體宜祖持其手曰處士
此正得祖意如祖腹中之欲言則猶有賞音之遇也夫杯酒失意白刃相讎人情所恒有至於臨文激發動色相諮解帶寫誠歡苦親戚其沖懷遠識豈可望之今世士大夫哉
雖枉天年竟獲知己嗟乎禰生可以不恨餘束髮依人蹉跎自効逮於長大幾更十主何嘗不賦鸚鵡於廣筵識豐碑于道左而醉飽過差同其狷狹飛辨騁辭未聞心賞其于黃祖蓋猶得其惡而遺其善焉古有三疾今也則亡論者不察猥使祖於千載之下獨受惡名斯事之不平者也用述斯篇詔來雪往其辭曰
歲在單閼兮四月幾望有士失職兮獨居愴怳世旣莫吾知兮將托于古之人溯汶江以通誠兮遠吊府君昔夏口之高會兮方虎視而自威何死公之等道兮乃眾辱于白衣彼隕其生兮子喪其名嗟須臾之不忍兮遂兩敗而俱傾固凶德之交會兮豈九天之可正惟人世之不齊兮孰富壽而貧天覩周鼎而目迷兮奉康瓠以為寶子吹竽則信工兮固吾王之不好緊夫子之識眞兮又達心而不欺由執手之款言兮曰白首以為期感斯情之信厚兮恨不與之同時苟吾生得一遇兮雖報以死而何辭惟夫子之殺士兮世相戒以畏塗歴千祀而蒙訽兮亦足以蔽其辜節壹惠以為名兮猶將傲今之人以所無重曰鳳皇虯龍不可絏兮相彼九州身安置兮願得君子終焉事兮庶保元吉沒吾世兮
國朝八家四六文鈔
八家四六文鈔
淸 呉鼒 輯 光緒五年 京都肆雅堂 刊本 4册, 京大人文研 東方 集-III-8-12
問字堂外集一卷 淸 孫星衍 撰
卷施閣文乙集一卷 淸 洪亮吉 撰
儀鄭堂遺稿一卷 淸 孔廣森 撰
思補堂文集一卷 淸 劉星煒 撰
玉芝堂文集一卷 淸 邵齊燾 撰
西溪漁隱外集一卷 淸 曾燠 撰
小倉山房外集一卷 淸 袁枚 撰
有正味齋文續集二卷 淸 呉錫麒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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