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12日 星期五

陸贄 : 論裴延齡奸蠹書


陸贄 : 論裴延齡奸蠹書


十一月三日,具官臣某,惶恐頓首獻書皇帝陛下:臣聞君子小人,用舍不並,國家否泰,恒必由之。


君子道長,小人道消,於是上下交而萬物通,此所以為泰也。小人道長,君子道消,於是上下不交而萬物不通,此所以為否也。夫小人於蔽明害理,如目之有眯,耳之有充,嘉穀之有蟊,梁木之有蠹也。


眯雖之目,則天地四方之位不分矣;充子野之耳,則雷霆蠅黽之聲莫辨矣;雖後稷之穡,禾易長畝,而蟊傷其本,則零瘁而不植矣。雖公輸之巧,台成九層,而蠹空其中,則圮折而不支矣。


是以古先聖哲之立言垂訓,必殷勤切至,以小人為戒者,豈將有意讎而沮之哉。誠以其蔽主之明,害時之理,致禍之源博,傷善之釁深,所以有國有家者,不得不去耳。


其在 《周易》  則曰:「大君有命,開國承家」;「小人勿用,必亂邦也。」

在  《尚書》  則曰:「除惡務本」;「去邪勿疑」。


在  《毛詩》  則曰:「無縱詭隨,以謹無良」;「曾是掊克,斂怨以為德」;「盜言孔甘,亂是用餤」;「讒人罔極,交亂四國」。


在《論語》  則曰:「惡利口之覆邦家者。」


在  《春秋》  則曰:「聚斂積實,不知紀極。」「毀信廢忠,崇飾惡言,靖譖庸回,服讒蒐慝。天下之人,謂之四凶」。


在  《禮記》  則曰:「小人行險以徼幸」,「長國家而務財用者,必自小人矣。小人使為國家,而災害並至,雖有善人,無如之何」。


臣頃因讀書,常憤此類,不圖聖代,目睹斯人。戶部侍郎裴延齡者,其性邪,其行險,其口利,其誌凶,其矯妄不疑其敗亂無恥,以聚斂為長策,以詭妄為嘉謀,以掊克斂怨為匪躬,以靖譖服讒為盡節,總典籍之所惡,以為智術,冒聖哲之所戒,以為行能,可謂堯代之共工,魯邦之少卯。伏惟陛下協放勳文思之德,而鑒其方鳩僝功;體仲尼天縱之明,而辨其順非堅偽。


則天討斯德,聖化允孚,小往大來,孰不欣幸。跡其奸蠹,日長月滋,陰秘者固未盡彰,敗露者猶難悉數。今請粗舉數事,用明欺罔大端,悉非隱微,皆可覆驗。


陛下若意其負謗,則誠宜亟為辨明;陛下若知其無良,又安可曲加容掩。願擇左右親信,兼與舉朝公卿,據臣所言,閱實其事。儻延齡罪惡無狀,即臣之奏議是誣,宜申典刑,以制虛妄,俾四海法朝廷之理,兆人戴陛下之明。得失之間,其體甚大,不當複有疑慮,使辨之不早,以竟失天下之望也。前歲秋首,班宏喪亡,特詔延齡,繼司邦賦。


數月之內,遽衒功能,奏稱: 「  勾獲隱欺,計錢二十萬貫,請貯別庫,以為羨財,供禦所須,永無匱乏。」 陛下欣然信納,因謂委任得人,既賴贏餘之資,稍宏心意之欲,興作浸廣,宣索漸多。延齡務實前言,且希睿旨,不敢告闕,不敢辭難。


勾獲既是虛言,無以應命;供辦皆承嚴約,苟在及期。遂乃搜求市鄽,豪奪入獻,追捕夫匠,迫脅就功。


以敕索為名,而不酬其直;以和雇為稱,而不償其傭。都城之中,列肆為之晝閉;興役之所,百工比於幽囚。聚詛連群,遮訴盈路,持綱者莫敢致詰,巡察者莫敢為言。時有致詰為言,翻謂黨邪鬼直。天子轂下,囂聲沸騰,四方觀瞻,何所取則?蕩心於上,斂怨於人,欺天隱君,遠邇危懼,此其罪之大者也。



總制邦用,度支是司,出納貨財,太府攸職。凡是太府出納,皆稟度支文符,太府依符以奉行,度支憑按以勘覆,互相關鍵,用絕奸欺。其出納之數,則每旬申聞;其見在之數,則每月計奏。皆經度支勾覆,又有禦史監臨,旬旬相承,月月相繼,明若指掌,端如貫珠,財貨少多,無容隱漏。


延齡務行邪諂,公肆誣欺,遂奏云:「左藏庫司,多有失落,近因檢閱,使置簿書,乃於糞土之中,收得銀十三萬兩,其疋段雜貨,百萬有餘,皆是文帳脫遺,並同巳棄之物。今所收獲,即是羨餘,悉合移入雜庫,以供別敕支用者。」其時特宣進止,悉依所奏施行。


太府少卿韋少華抗表上陳,殊不引伏,確稱「每月申奏,皆是見在數中,請令推尋,足驗奸計」。兩司既相論執,理須辨鞫是非,臣等具以奏聞,請定三司詳覆。若左藏庫遺漏不謬,隱匿固合抵刑;如度支舉奏是虛,誣誑亦宜得罪。


陛下既不許差三司按問,又不令檢奏辨明。度支言太府隱漏至多,而少華所任如舊;太府論度支奸欺頗甚,而延齡見信不渝。枉直兩存,法度都弛。以在庫之物,為收獲之功;以常賦之財,為羨餘之費。罔上無畏,示人不慚,此又罪之大者也。



國之府庫,用置貨財。物合入官,則納於其內;事合給用,則出乎其中。所納無非法之財,所出無不道之用,坦然明白、何曲何私?而延齡險猾售奸,詭譎求媚,遂於左藏之內,分建六庫之名,意在別貯贏餘,以奉人主私欲。曾不知王者之體,天下為家,國不足則取之於人,人不足乃資之於國,在國為官物,在人為私財,何謂贏餘,複須別貯?


是必巧詐以變移官物,暴法以刻斂私財,舍此二途,其將焉取?陛下方務崇信,不加檢裁,延齡既怙寵私,益複放肆,遂錄積久逋欠,妄雲察獲奸贓,總計緡錢八百餘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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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其言則利益雖大,考其事則虛誕自彰:或是水火漂焚,或緣旱澇傷敗;或因兵亂散失,或遭寇賊敚襄攵;或準法免徵,或經恩合放;或人戶逃逸,無處追尋;或綱典拘囚,不克填納;或沒入店宅,歲久摧殘;或收獲舟船,年深破壞。類皆如此,難以殫論。


在人者並無可科徵,屬官者悉不任貨賣,但存名額,虛掛簿書。大抵錢穀之司,皆恥財物減少,所以相承積累,不肯滌除,每當計奏之時,常充應在之數。延齡苟稱察獲,遂請徵收,恢張利門,誘動天聽。貽誚侮於方嶽,賈愁怨於烝黧,於茲累年,一無所得,其為疏妄,亦曰殆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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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姑欲保持,曾無詰問;延齡謂能蔽惑,不複懼思。奸威既沮於四方,愉態複行於內府。由是蹂躪官屬,傾倒貨財,移東就西,便為課績,取此適彼,遂號羨餘,愚美朝廷,有同兒戲。諸州輸送布帛,度支不務準平,抑制市人,賤通估價,計其所折,即更下徵,重困疲,展轉流弊,既彰忍害,且示不誠。


及其支送邊州,用充和糴,則於本價之外,例增一倍有餘。布帛不殊,貴賤有異。剝徵罔下,既以折估為各;抑配傷人,又以出估為利。事多矛盾,交駭物情。窮邊穡夫,痛憤切於骨髓;下土編戶,冤叫徹於蒼旻。


而延齡以冒取折估為公忠,苟得出估為勝利,所謂失人心而聚財賄,亦何異割支體以徇口腹哉。殊不寤支體分披,口安能食;人心離析,財豈能存。此又罪之大者也。



平原遠鎮,扼制蕃戎,五原要衝,控帶靈夏。芟夷榛穢,翦逐豺狼,崎嶇繕完,功力才畢。地猶敻絕,勢頗孤危,新集之兵,誌猶未固。尤資贍恤,俾漸安居,頻敕度支,令貯軍糧。常使平原有一年之蓄,鹽州積半年之儲循環轉輸,不得闕數。


近者二鎮告急,俱稱絕糧。陛下召延齡令赴中書,遣希顏宣旨質問,延齡確言饋餉不絕,儲蓄殊多,歲內以來,必無闕乏。希顏懼其推互,邀令草狀自陳,狀亦如言,略無疑畏。陛下覽其所奏,翻謂軍吏不誠,遂遣中官馳往檢覆,道路無轉運之跡,軍城無旬日之儲將卒嗷嗷,幾將不守。有如是之顛沛,有如是之欺謾,按驗既明,恩勞靡替,其為蠱媚,曠代罕聞。此又罪之大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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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之憲度,會府是司,位列諸郎,猶應辰象,任居六事,實代天工,內總轄於庶官,外敷化於列郡,舉措係生靈之命,得失關理亂之源,為人軌儀,安可容易。未有大官弛縱,而能使群吏服從;朝典陵遲,而欲禁天下暴慢。是以天寶將季,楊國忠為吏部尚書,亟於私庭銓集選士,果令逆豎得以為詞。史冊書之,足為國恥。而延齡放情亂紀,又甚國忠。


懈於夙興,多闕會朝之禮;徇其鄙欲,大隳省署之儀。徙郎曹於裏閭,視公事於私第,盡室飫官廚之膳,填街持簿領之書。複有諸部參辭,四方申請,決遣資其判署,去就俟其指撝。延齡或聚客大誇,不令白事;或縱酒憑怒,莫敢入言。


至有迫切而來,逾旬未省,輸納之後,累月不歸。資糧罄於滯淹,筋力困於朝集。晨趨夕散,十百為群;裏中喧闐,常若闤闠,衢巷列屠沽之肆,邑居成逆旅之津,離次慢官,虐人斁法,求之今古,鮮有其倫。此又罪之大者也。


總領財賦,號為殷繁。自必識究變通,智權輕重,大不失體,細能析微,濟之以均平,蒞之以勤肅,近無滯事,遠無壅情,綱條之下無亂繩,鑒照之內無隱匿,然後人不困而公用足,威不厲而奸吏懲。苟或未郤,則非稱職。況延齡以素本僻戾之質,而加之以狂躁滿盈,既懵且驕,事何由理。遂以國家大計,委於胥吏末流,當給者無賄而不支,應徵者受賕而縱免。



紀綱大壞,貨賂公行,苟操利權,實竊邦柄。近者度支小吏,屢為府縣所繩,鞫其奸贓,無不狼籍。通結動連於節將,交私匪止於苞苴。威福潛移,乃至於是,職司失序,固亦可知。此又罪之大者也。風教之大,禮讓為先,禮讓之行,朝廷為首。


朝廷者,萬方之所宗仰,群士之所楷模,觀而效焉,必有甚者。是以朝廷好禮,則俗尚敬恭;朝廷尊讓,則時恥貪競。朝廷有失容之慢,則淩暴之弊播於人;朝廷有動色之爭,則攻鬥之禍流於下。


聖王知其然也,故選建賢德,以為公卿,使人具瞻,不諭而化。昔周之方盛,多士盈朝,時靡有爭,用能俾乂。故其  《詩》  曰:「慎爾出話,敬爾威儀,無不柔嘉。」又曰:「有來雍雍,至止肅肅。相維辟公,天子穆穆。」


言群臣相與事上,敬而能和,言語動作,靡有不善也。周德既衰,小人在位,務相侵侮,以至危亡。


故其《詩》曰:「方茂爾惡,相爾矛矣。」又曰:「既之陰汝,反子來赫。」又曰:「涼曰不可,覆背善詈。」言小人得誌,惡怒是憑肆其褊心,以相詬病也。陛下勤修儀式,以靖四方,慎選庶官,以貞百度,內選則股肱耳目,外選則垣翰藩維。濟濟師師,鹹欽至化,庶相感率,馴致大和。而度支憑寵作威,恃權縱暴,侵刻軍鎮,匱闕資糧。將帥每使申論,延齡率加毀訾,或指誣隱


盜,或謗訐陰私,或數其出處賤微,或億其心誌邪悖,詞皆鬼媟,事悉加誣。匹夫見淩,猶或生患,況將帥素加委遇,多著勳庸,縱有逾分取求,但宜執理裁處,苟當其所,孰敢不從?豈可對彼偏裨,恣行侵辱,使其慚於麾下,憤恥於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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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口起羞,諒非細故,為國聚釁,實由斯人。而又虐害群司,幸其闕敗,蔑彼彝典,逞於凶懷,氣吞等夷,隸蓄郎吏。時有履道而不為屈撓,守官而莫肯由從,遭其詆訶,則尤劇,或辱兼祖父,或毀及家門,皆名教所不忍聞,敘述所不堪紀。



其為構陷,抑複多端,故示凶威,使人懾憚人之狂險,乃至於斯。上虧大猷,下扇流俗,炰禮義之府,蔑汙清明之朝。此又罪之大者也。度支舊管牛驢三千餘頭,車八百餘乘,循環載負,共饋邊軍,既有番遞之倫,永無科配之擾。


延齡苟逞近效,不務遠圖,廢其葺修,減其芻秣,車破畜耗,略無孑遺。每須載運軍資,則令府縣差雇,或有卒承別旨,須赴促期,遂於街市之間,虜奪公私雜畜,披猖頗甚,費損尤多。吏因生奸,人不堪命,所減者則奏以為利,所費者則隱而不論,破實徇虛,多如此類。


度支應給宮內及諸司使芻槁薪炭等,除稅草之外,餘並市供,所用既多,恒須貯備。舊例每至秋獲之後,冬收之時,散開諸場,逐便和市,免費高價,複資貧人,公私之間,頗謂兼濟。延齡悉隳舊制,但飾奸情,旋計萏薪價錢,以為節減剩利。


及乎春夏之際,槁秸巳殫,霖潦之中,樵蘇不繼,軍廄輟莝,官廚待然,告闕頻煩於聖聰,徵摧絡繹於省署,崎嶇求買,何暇計量,糜損官錢,不啻累倍,聯蹇狼狽,率以為常。此則睿鑒之所明知,物情之所深駭,事之舛繆,觸緒皆然。


臣愚以謂若斯之流,不過歲費國家百萬緡錢,及事體非宜耳。其為罪惡,未足傾危,事之可憂,不在於此。是以不複詳舉,以煩聽覽也。至如矯詭之態,誣罔之辭,遇事輒行,應口便發,靡日不有,靡時不為,自非狀跡尤彰,足致其禍者,又難以備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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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齡有詐偽亂邦之罪七,而重之以耗斁闕遺,愚智共知,士庶同憤。以陛下英明鑒照,物無遁情,固非延齡所能蔽虧而莫之辨也。或者聖旨以其甚招嫉怨,而謂之孤貞,可托腹心;以其好進讒諛,而謂之盡誠,可寄耳目;以其縱暴無畏,而謂這強直,可肅奸欺;


以其大言不疑,而謂之智能,可富財用。將欲排眾議而收其獨行,假殊寵而冀其大成。倘陛下誠有意乎在茲,臣竊以為過矣。夫君天下者,必以天下之心為心,而不私其心;以天下之耳目為耳目,而不私其耳目。故能通天下之誌,盡天下之情。夫以天下之心為心,則我之好惡,乃天下之好惡也。


是以惡者無謬好者不邪,安在私托腹心,以售其側媚也。以天下之耳目為耳目,則天下之聰明,皆我之聰明也。是以明無不鑒,聰無不聞,安在偏寄耳目,以招其蔽惑也。


夫布腹心,而用耳目,舜與紂俱用之矣。舜之意務求已之過,以與天下同欲,而無所偏私。由是天下臣庶,莫不歸心,忠讜既聞,元德逾邁。 故  《虞書》云:「臣作朕股肱耳目。」


又云:「明四目,達四聰。」言廣大也。紂之意務求人之過,以與天下違欲,而溺於偏私。由是天下臣庶,莫不離心,險詖既行,昏德彌熾。


故  《商書》  云:「崇信奸回。」  《大雅》  云:「流言以對,冠攘式內。」言邪僻也,與天下同欲者,謂之聖帝;與天下違欲者,謂之獨夫。其所以布腹心而任耳目之意不殊,然於美惡成敗,若此相遠,豈非求過之情有異,任人之道不同哉。


太宗嚐問侍臣:「  何者為明君?何者為暗主?」魏徵對曰:「君之所以明者,兼聽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又曰:「秦之胡亥偏信,趙高肆其奸欺,卒至顛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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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之此說,理致甚明,簡冊備書,足為鑒戒。趙高指鹿為馬,愚弄厥君,曆代流傳,莫不痛憤。陛下每覽前史,詳考興亡,固亦切齒於斯人,傷心於其主。臣謂鹿之於馬,物類猶同,豈若延齡掩有而為無,指無而為有。陛下若不以時省察,得無使後代嗟誚,又甚趙高者乎!斯愚臣所以焦慮疚懷,以陛下為過者,良有所以也。



夫理天下者,以義為本,以利為末,以人為本,以財為末。本盛則其末自舉,末大則其本必傾。


自古及今,德義立而利用不豐,人庶安而財貨不給,因以喪邦失位者,未之有也。故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有德必有人,有人必有土,有土必有財。」


「百姓足,君孰與不足?」蓋謂此也。自古及今,德義不立,而利用克宣,人庶不安,而財貨可保,因以興邦固位者,亦未之有焉。故曰:「財散則人聚,財聚則人散。」


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無令侵削兆庶,以為天子取怨於下。其有若此者,行罰無赦。」蓋為此也,殷紂以貪冒失人而亡,周武以散發得人而昌,則紂之多藏,適所以為害巳者之資耳。尚何賴於財賄哉!


太宗亦云:「務蓄積而不恤人,甚非國家之計。隋氏不道,聚斂無厭,所實洛口諸倉,卒為李密所利。」此則前代巳行之明效,聖祖垂裕之格言,是而不懲,何以為理。陛下初膺寶曆,誌翦群凶,師旅繁興,徵求浸廣,榷算侵剝,下無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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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涇原叛徒,乘人怨谘,白晝犯闕,都邑庶,恬然不驚,反與賊眾相從,比肩而入宮殿。雖蚩蚩之性,靡所不為,然亦由德澤未浹於人,而暴令驅迫,以至於是也。於時內府之積,尚如邱山,竟資凶渠以餌貪卒,此時陛下躬睹之矣。是用失人而聚貨,夫何利之有焉。


車駕既幸奉天,逆泚旋肆圍逼,一壘之內,萬眾所屯,窘如涸流,庶物空匱。嚐欲發一健步,出視賊軍,其人懇以苦寒為辭,跪奏乞一襦袴,陛下為之求覓不致,竟憫默而遣之。又嚐宮壺之中,服用有闕,聖旨方以戎事之急,不忍重煩於人,乃剝親王飾帶之金,賣以給直。是時行從將吏,赴難師徒,倉黃奔馳,鹹未冬服,漸屬凝沍,


且無薪蒸,饑凍內攻,矢石外迫,晝則荷戈奮迅,夜則映堞吟,淩風飆,冒霜霰,逾旬而眾無攜貳,卒能走強賊,全危城者,陛下豈有嚴刑重賞,使之然耶?唯以不厚其身,不藏其資,興眾庶同其憂患,與士伍共其有無,乃能使捐軀命而扞寇讎,餒之不離,並凍之不憾,臨危而不易其守,見死而不去其君。所謂「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此其效也。


及乎重圍既解,諸道稍通,賦稅漸臻,貢獻繼至,乃於行宮外廡之下,複列瓊林、大盈之司,未賞功勞,遽私賄玩,甚沮惟新之望,頗摧死義之心。於是輿誦興譏,而軍士始怨矣。財聚人散,不其然歟!


旋屬蟊賊內攻,翠華南狩,奉天所積財貨,悉複殲於亂軍。既遷岷梁,日不暇給,獨憑大順,遂複皇都。是知天子者以得人為資,以蓄義為富。人苟歸附,何患蔑資;義苟修崇,何憂不富。豈在貯之內府,方為巳有哉!故藏於天下者,天子之富也;藏於境內者,諸侯之富也;藏於


囷倉篋匱者,農夫商賈之富也。奈何以天子之貴,海內之富,而猥行諸侯之棄德,蹙守農商之鄙業哉。陛下若謂厚取可以恢武功,則建中之取,既無成矣;若謂多積可以為已有,則建中之積,又不在矣;


若謂徇欲不足傷理化,則建中之失,傷巳甚矣;若謂斂怨不足致危亡,則建中之亂,危亦至矣;然而遽能靖滔天之禍,成中興之功者,良以陛下有側身修勵之誌,有罪巳悔懼之詞,罷息誅求,敦尚節儉,渙發大號,與人更親。


故雲祇嘉陛下之誠,臣庶感陛下之意,釋憾回慮,化危為安。陛下亦當為宗廟社稷建不傾不拔之永圖,為子孫黎元垂可久可大之休業,懲前事徇欲之失,複日新盛德之言。豈宜更縱憸邪,複行刻暴,事之追悔,其可再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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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又竊慮陛下納彼盜言,墮其奸計,以為搏噬攫,怨集有司,積聚豐盈,利歸君上。是又大繆,所宜慎思。夫人主昏明,係於所任。咎繇、夔、契之道長,而虞舜享濬哲之名;皇甫、棸、楀之嬖行,而周厲嬰顛覆之禍。自古何嚐有小人柄用,而災禍不及邦國者乎!


譬猶操兵以刃人,天下不委罪於兵,而委罪於所操之主;蓄蠱以殃物,天下不歸咎於蠱,而歸咎於所蓄之家。理有必然,不可不察。臣竊慮陛下以延齡之進,獨出聖衷,延齡之言,多順宸旨,今若以罪寘辟,則似為眾所擠,故欲保持,用彰堅斷。


若然者,陛下與人終始之意則善矣,其於改過不吝去邪勿疑之道,或未盡善焉。夫人之難知,著自淳古;試可乃巳,載於典謨。陛下意其賢而任之,知其惡而棄之,此理之常,於何不可?倘陛下猶未知惡,但疑見擠,固有象恭挾詐之人,亦有黨邪害直之士,所資考覈,兩絕欺誣。陛下以延齡為能,愚臣以延齡為罪,能必有跡,罪必有端。


陛下胡不指明其所效之能,以表忠賢,按驗其所論之罪,以考虛實,與眾同辨,示人不私。


若能跡可稱,而罪端無據,則是黨邪害直之驗也。



陛下當繩其傷善,以勵事君。罪端有徵,而能跡無實,則是象恭挾詐之驗也。陛下當糾其包禍,以戒亂邦。如此則上之於下,釋嫌構之疑;下之於上,絕偏惑之議。何必患邪無辨,枉直莫分,薰蕕同藏,其臭終勝,此則小人道長之象也。實時運否泰安危之所係,豈但有虧聖德,不利善人而已乎。


陛下若必以與已同者為忠良,自我作者無改變,如此,則上之所欲莫不謟,上之所失莫不從,水火相濟不為非,金礪相須不為是,恥過作非不足戒,舍已從人不足稱。惟意是行,則匡輔或幾乎息矣;匡輔息,則理不可致。


仲尼所謂「一言喪邦者」,在於「予之言而莫予違」也。事關興亡,固不可忽,希旨順默,浸巳成風,獎之使言,猶懼不既,若又阻抑,誰當貢誠。伏恐未亮斯言,請以一事為證:隻如延齡凶妄,流布寰區,上自公卿近臣,下逮輿台賤品,喧喧談議,億萬為徒,能以上言,其人有幾?陛下試令親信,博采輿詞,參校比來所聞,足鑒人間情偽。


臣以卑鄙,任當台衡,既極崇高,又承渥澤,豈不知觀時附會,足保舊恩;隨眾沉浮,免貽厚責;謝病黜退,獲知幾之名;黨奸苟容,無見嫉之患。何急自苦,獨當豺狼,上違歡情,下餌讒口。良由內顧庸昧,一無所堪,夙蒙眷知,唯在誠直,綢繆帳扆,一紀於茲。


聖慈既以此見容,愚臣亦以此自負,從陛下曆播遷之臲卼,睹陛下致興複之艱難,至今追思,猶為心悸,所以畏覆車而駭懼,慮毀室而悲鳴,蓋情激於中,雖欲罷而不能自默也。因事陳執,雖巳頻繁,天聽尚高,未



垂諒察,輒申悃款,以極愚誠。憂深故語煩,懇迫故詞切,以微臣自固之謀則過,為陛下慮患之計則忠。縻軀奉君,非所敢避,沽名衒直,亦不忍為。願回睿聰,為國熟慮,社稷是賴,豈唯微臣。


不勝荷恩報德之誠,謹昧死奉書以聞。臣誠惶誠恐頓首再拜。





陸贄 : 論裴延齡奸蠹書
http://zh.wikisource.org/wiki/%E8%AB%96%E8%A3%B4%E5%BB%B6%E9%BD%A1%E5%A5%B8%E8%A0%B9%E6%9B%B8



石川安貞 註: 陸宣公全集註. 1 (唐) 陸贄 撰, (日本) 石川安貞 註, 景寛政二年 序, 名古屋永樂屋東四郎等刊本 ( 栗田慶雲堂, 1886 )
http://kindai.ndl.go.jp/info:ndljp/pid/895939


權德輿 : 唐贈兵部尚書宣公陸贄翰苑集序
http://zh.wikisource.org/zh-hant/%E5%94%90%E8%B4%88%E5%85%B5%E9%83%A8%E5%B0%9A%E6%9B%B8%E5%AE%A3%E5%85%AC%E9%99%B8%E8%B4%84%E7%BF%B0%E8%8B%91%E9%9B%86%E5%BA%8F


陸贄 : 陸宣公奏議. 巻第1-12 ( 日本早稲田大学蔵書 )
http://archive.wul.waseda.ac.jp/kosho/i13/i13_00741/


陸贄 :葛氏評点陸宣公奏議. 巻1-4 / 陸贄 撰 ; 葛端調 評点 ; 桑
http://archive.wul.waseda.ac.jp/kosho/bunko11/bunko11_d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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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旺角佔領現場資訊 MK
https://www.facebook.com/pages/旺角佔領現場資訊/1492930817622505


3. 聖法蘭西斯 / 聖方濟各 街頭小聖堂 St Francis' Chapel on the Stre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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