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回 , 瀛奎律髓匯評
本書將清代以來品評 《瀛奎律髓》的論述匯成一書,是研究詩歌史、詩學理論批評史不可或缺的重要書籍。
《瀛奎律髓》專選唐宋五言七言律詩,共選詩人385家,詩3014首,以大家為主,兼顧各種流派,比較全面地反映了唐宋七百年間詩歌創作和律詩流變的輪廓,又對所選之詩及唐宋詩歌各種流派作了精要細致的分析評點。
此書對後世影響甚大。李慶甲先生潛心耕耘,將清代以來品評《瀛奎律髓》的論述匯成一書,撰成《瀛奎律髓匯評》,是為研究詩史、詩學理論不可或缺的重要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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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藝錄》讀本
(一五)論黃庭堅詩
《桐江集》卷五引劉元輝《讀坡詩》雲①:「詩不宗風雅,其詩未足多。氣如存篤厚,詞豈涉譏呵。饒舌空吾悔,吹毛奈汝何。為言同道者,未許學東坡。」遺山薄江西
派,而評東坡語則與江西派議論全同。遺山既謂坡詩不能近古而盡雅,故論山谷亦曰:「古雅難將子美親,精純全失義山真。論詩寧下涪翁拜,不作西江社裡人。」
山谷學杜,人所共知;山谷學義山,則朱少章弁《風月堂詩話》卷下始親切言之②,所謂:「山谷以昆體工夫,到老杜渾成地步。」少章《詩話》為羈金時所作;遺山敬事之王若虛《滹
南遺老集》卷四十已引此語而駁之③,謂昆體工夫與老杜境界,「如東食西宿,不可相兼」,足見朱書當時流傳北方。
《中州集》卷十亦選有少章詩④,《小傳》並曰:「有《風月堂詩話》行於世。」則遺山作此絕時,意中必有少章語在;施注漫不之省,乃引後山學山谷語以注第三句。少章《詩話》以後,持此論者不乏。許覬《彥周詩話》以義
山、山谷並舉⑤,謂學二家,「可去淺易鄙陋之病。」
《瀛奎律髓》卷廿一山谷《詠雪》七律批雲⑥:「山谷之奇,有昆體之變,而不襲其組織。其巧者如作謎然,疏疏密密一聯,亦雪謎也」;《桐江集》卷四《跋許萬松詩》雲:「山谷詩本老杜,骨法有庾開府,
有李玉溪,有元次山。⑦」即貶斥山谷如張戒,其《歲寒堂詩話》卷上論詩之「有邪思」者⑧,亦舉山谷以繼義山,謂其「韻度矜持,冶容太甚」。(152—153頁)
①《桐江集》八卷,元代方回撰。
②朱少章:宋朱弁字,有《風月堂詩話》二卷。
③王若虛:金人,有《滹南遺老集》四十五卷。
④《中州集》:十卷,金元好問編。
⑤許覬:字彥周,宋人,有《彥周詩話》一卷。
⑥《瀛奎律髓》:四十九卷,元代方回編。
⑦庾開府:庾信在北周,官開府儀同三司,人稱庾開府。李玉溪:李商隱,號玉溪
生。元次山:元結字。
⑧張戒:宋人,有《歲寒堂詩話》二卷。
這一則,主要論黃庭堅詩,講到對黃詩的一種評價。
先從論蘇軾詩談起,引了方回在《桐江集》卷五裡引劉元輝的詩,這首詩批評蘇軾詩,涉於譏呵,吹毛求疵,不厚道,不要學蘇軾這種作風。
再講元好問的《論詩三十首》:「金入洪爐不厭頻,精真那計受纖塵。蘇門果有忠臣在,肯放坡詩百態新。」即認為蘇軾門下倘真有忠臣,豈肯讓蘇軾詩百態新呢?即認為蘇詩的「百態新」,「不能近古而盡雅」。
所以元好問評黃庭堅詩:「古雅難將子美親,精純全失義山真」,即認為在古雅方面不像杜甫,在精純方面全失李商隱,這是不滿意黃庭堅詩的失去古雅精純。
但又說:「論詩寧下涪翁拜,不作西江社裡人。」論詩寧可向黃庭堅拜,即認為黃庭堅詩還可取,江西派詩更不如了。這裡認為黃庭堅詩跟杜甫、李商隱的詩不同。
但錢先生在《宋詩選注﹒黃庭堅》篇裡說:「他是『江西詩社宗派』的開創人,生前跟蘇軾齊名,死後給他的徒子法孫推崇為杜甫的繼承者。」所以錢先生說:「山谷學杜,人所共知。」
錢先生又引朱弁說:「山谷以昆體工夫,到老杜渾成地步。」又稱王若虛駁這話,認為昆體工夫與老杜境界不同,不可相兼。
錢先生認為元好問「蘇門果有忠臣在」,含有批評朱弁的話的意思,即黃庭堅不能真正學習杜甫與李商隱,所以不能糾正蘇詩的不足處。因此認為施注引後山學山谷語來
作注為不合。
按施國祁注第三句說:「無己(陳後山)雲:魯直(黃庭堅)長於詩詞,秦(觀)晁(無咎)長於議論,文潛(張耒)雲:長公(蘇軾)波濤萬頃海,少公(蘇轍)峭拔千尋麓,黃君(庭堅)蕭蕭日下鶴,陳子(師道)峭峭霜中竹,秦(觀)文蒨麗舒桃李,晁(無咎)論崢嶸走珠玉。乃知人才各有所長,雖蘇門不能兼全也。」
這個注說蘇軾門下人各有各的長處,不能兼備蘇軾的各種長處。錢先生認為這個注不符合元好問詩的原意,元好問詩是批評蘇詩不能近古而盡雅,所以這個注全不對頭。
錢先生又對朱弁講的「山谷以昆體工夫,到老杜渾成地步」的看法,認為也有持此論的。如許覬《彥周詩話》說:「作詩淺易鄙陋之氣不除,大可惡。客問何從去之,僕
曰:『熟讀唐李義山詩與本朝黃魯直詩而深思焉,則去也。』」即把李商隱與黃庭堅相提並論,即「山谷以昆體工夫」的意思。
又引方回《瀛奎律髓》卷二十一黃庭堅《詠雪呈吳廣平公》:「春寒晴碧去飛雪,忽憶江清水見沙。夜聽疏疏還密密,曉看整整復斜斜。風回共作婆娑舞,天巧能開頃刻花。政使盡情寒至骨,不妨桃李用年華。」
方回評:「山谷之奇,有昆體之變而不襲其組織。其巧者如作謎然。此一聯(夜聽一聯)亦雪謎也,學者未可遽非之。下一聯『婆娑舞』、『頃刻花』則妙矣。」
這裡即認為「有昆體之變」,即用昆體工夫加以變化,即不點明雪,寫出疏疏密密的聲音,整整斜斜的下雪形態,即認為這樣寫為昆體工夫。
方回又說:「山谷詩本老杜,骨法有庾開府,有李玉溪,有元次山。」這裡說的骨法,即劉勰《文心雕龍﹒風骨》裡講的「骨」:「沉吟舖辭,莫先於骨」,「結言端直,則文骨成焉。」骨法指用辭說,有庾信、李商隱、元結。
用辭有庾信、李商隱,當指清新、綺麗說的;有元結,當指勁健說的。綺麗當指張戒說的:「冶容太甚」。
這裡還有一個問題,元好問為什麼說「論詩寧下涪翁拜」,即寧可拜黃庭堅呢?
錢先生在《宋詩選注﹒黃庭堅》裡又說:「他(黃庭堅)說:『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蓋後人讀書少,故謂韓杜自作此語耳。古之能為文章者,真能陶冶萬物,雖取古人之陳言入於翰墨,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也』,在他的許多關於詩文的議論裡,
這一段話最起影響,最足以解釋他自己的風格。」
這段話裡提出「真能陶冶萬物」,這是創造,在創造出意象後再用陳言來表達。元好問的寧可拜涪翁,當由於他的「真能陶冶萬物」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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