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傑 : 漢奸汪精衛的心路分析
汪精衛 1939年 離重慶到河內發表“ 豔電 ”,正式接受日本首相近衛文磨的誘降。其時中日已在戰爭狀態,汪精衛公然投敵,確實犯了叛國罪。
汪精衛之舉,不是 一時衝動,動機相當複雜,不出三項:一來判斷中日在歐美作壁上觀的狀況下,不可能打贏日本;二來關心日占區人民的疾苦,認為淪陷區的人民,需要一個與日本 “ 協調溝通 ”的中國人政府;三則與蔣介石長期不和,論革命資格,汪優於蔣,党國大權卻屈從于蔣之下,心有不甘。
汪精衛投日,動機可以三種都有。60年 來的論者多至為情緒化,少以心理學的角度研究汪氏其人的性格。如果汪精衛只顧貪生怕死,賣國求榮,則少年時行刺 攝政王的壯舉難以解釋。汪精衛的人格心理學,層次豐富,其人悲壯之餘,有自毀的傾向,少年時嚮往做烈士,“ 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 ” ,明顯是受了戊戌六君 子尤其譚嗣同的精神感召。
汪氏一生不煙不酒,不近女色,沒有包二奶,也沒有貪污,對道德的自我要求,比後世許多奢談“ 愛國 ”的官員都高尚。汪精衛離開重慶 之前,給蔣中正留書,說:“ 願兄為其易,弟為其難。”意指不惜獨力扛上“ 漢奸 ”罪名,執意要闖虎穴。這一點與汪氏少年時自稱甘當釜下柴薪,燃燒犧牲,造就 革命勝利的焰光,應該說是一脈相承。瞭解汪精衛的自毀性格,就不難解釋為何其人前後半生的巨變,其實汪氏沒有變,只是自我犧牲的決心,換了一種形式。
汪精衛沒有想到投日之後,兩年左右,日本就偷襲珍珠港,激發美國對日宣戰。其時近衛下臺,日本軍國主義由東條英機的激進派上臺,走向瘋狂,這一切皆不 在汪氏當初意料之內,如果汪精衛對戰局的發展未卜先知,知道美國後來憑兩顆原子彈戰勝日本,還會不會投奔日方,到南京組府? 此一假設,據金雄白回憶,汪氏 在知悉日本轟炸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之後,曾以頭撞牆,嚎啕痛哭。他知道押錯了寶,也知道日本必然戰敗,叛國和漢奸的汙名,勢垂千古。
汪精衛的南京政府,質素參差,後人以“ 汪政府 ”視如整體。日本人早在上海培養了特務鷹犬如丁默村、李士群之輩。汪精衛到了南京,日本人順勢塞給他這個 流氓和投機政客的班子,汪氏並無選擇。追隨汪精衛的陳公博,本來覺得投日太犯險,為了友情,也黯然捨身追隨。汪陳的品格,應該高於汪政權許多雜牌軍,但身 不由己,受日本的擺佈,悔之已晚 。
汪精衛的悲劇,是他知道即使日本戰勝,自己最多是“ 滿洲國 ”的溥儀,只是日本軍政府名下維持一會的傀儡,如果純粹熱衷權力,不如留在重慶當好國民政府 的副總裁,即使沒有軍權,至少可以號令半壁江山的政府文官。
汪精衛在百姓慘遭煎熬時,至少敢表態,還懂得流淚,如果他是幹練成精的政客,應該自始至終保持 一張毫無表情的木面孔,深諳“ 槍打出頭烏 ”的韜晦之道;或對蔣介石表面擁護,口是心非,私下則密謀兵變,暗殺老蔣之後,自己來坐江山。
汪精衛沒有這樣做,反倒從不隱瞞自己的觀點,也從不收藏內心的本色。這樣的性格,在中國官場,不是從政的材料。汪精衛天生浪漫,是一位詩人,中年之後,詩風由剛烈轉為陰柔:“ 歎護林心事,付與東流,一往淒清,無限留連意” ,七分李後主的頹唐,三分徐志摩的多愁善感;
至於絕筆之作的一首登高詞:“ 城樓百尺倚空蒼,雁背正低翔,滿地蕭蕭落葉,黃花留住斜陽,闌幹拍遍,心頭塊壘,眼底風光,為問青山綠水,能禁幾度興亡。 ” 其詩風與自稱擁有 “ 弱者的道德 ” ——“ 忍耐、躲避、講和氣 ”的 瞿秋白,不無相似之處:
“ 廿載浮沉萬事空,年華似水水流東,枉拋心力作英雄。
湖海棲遲芳草夢,江城辜負落花風,黃昏已近夕陽紅。”
汪瞿從屬不同的政黨,文人從政,一樣被指“ 晚節不保 ”,兩人的詩詞風格,卻又在某種程度上驚人地相似,同樣是以英雄浪漫主義追求始,以幻滅的悲劇終。這是心理學的新課題,有機會有待深入論證,這一切,則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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